
去年十一月二十一日,分明是寒冬初临的日子,窗外已有枯叶被风卷得团团转,可诊室里的空气却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坨,医生那句“乳腺癌″直直坠入妈妈的耳朵,震得人脑袋嗡嗡作响。她是一个坚强的人,只是跟我轻描淡写得说″没事,医生说打点药让肿瘤缩小,再做手术。我通过百度知道那个让肿瘤缩小的药物,叫″化疗″。一时怔住,仿佛骤然被抛入陌生而刺骨的冰水之中,嘴唇微张,却发不出声响——病名如利刃,割开了一个家庭习以为常的平静。
抗癌之路铺展开来,竟是由一串串冰冷的药名和次数编织而成。卡铂与白紫,六个疗程如六道险关,曲妥珠单抗与帕妥珠单抗,一年的输注更如远征。针尖刺入血管,那些沉默的战士便汹涌入体,在母亲体内与顽敌搏杀,也在无情地消耗她。我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形一日日消减下去,像一块被风慢慢吹散的云。数字刻骨铭心:140斤、138斤、130斤……斤两之间,是生命在悄然流逝的刻度,也是我们心头滴下的泪痕。家人想方设法的给她补充营养,苦于恶心呕吐,均不奏效。直到遇到了德瑞太,咖啡味儿,微微的苦涩回甘恰如这一路的流离,小小的一瓶,不觉得饱。很好坚持。妈妈曾玩笑般指着松弛的裤腰说“倒是省了买新衣的钱”,可那笑容背后藏着的虚弱,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。我希望的是,她能陪我走完很远很远的人生,去到很远很远的未来。
原以为一年的靶向治疗便是征途的终点,未曾想峰回路转,五月二十二日,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。那天春意深浓,窗外的树叶绿得蓬勃张扬,我们守在紧闭的手术室外,心却似悬在料峭的枝头,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琴弦。当医生宣告手术成功,那一刻,我紧绷的神经才轰然松弛下来,仿佛被抽去了骨头,几乎站立不住。可新的挑战又已摆在眼前——病理结果揭示为鲁米那B型,激素受体阳性。于是,刚卸下手术的重担,母亲又捧起了另一个漫长承诺:AI内分泌药物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前方是五年、甚或十年的光阴。
如今,母亲可能每日清晨都会按时服下那颗小小的药片,这已然成为她生命河流中一块坚定而沉默的礁石。这药片不会带来化疗时的惊涛骇浪,却要求以十年如一日的坚韧去对峙那看不见的威胁。偶尔,她也会凝望镜中自己略显陌生的身影,轻轻抚过胸口那道逐渐愈合、记录着战斗的印记——那是身体被打开又被缝合的证明,是风暴过后留在陆地深处的沟壑。
生命的韧度,原就是在漫长而沉默的坚持中一寸寸淬炼出来的。
那个冬天诊室里刺骨的寒潮,终究未能冻僵我们脚下的路。妈妈,你并非独自跋涉于这漫长的抗争岁月里,我们都在——这无声的陪伴如同你每日服下的药片,微小却恒常,它将坚定地支撑着你,一直走到那名为“痊愈”的彼岸。